不一样的经济学：奥派派如何看出计划经济不灵

作者：赵晓

奥派为什么一眼就看出计划经济不灵呢？而其他的一些人一辈子都看不明白。

奥派经济学有两大特征：第一，它像几何学一样，是逻辑严密的演绎推理的体系；第二，这套体系一旦应用在实践当中，对现实有强大的预判和实践作用。

米塞斯没有去过苏联，也没有看过苏联的经济材料，他只是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安安静静地推理，就得出了“计划经济必定崩溃”这样一个精确的预言。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神乎其神的。站在今天的视角，我们要理解米塞斯是很轻松的。如果我们再回到当时的历史环境当中，我们能不能像米塞斯那样一眼就发现计划经济的致命问题呢？即便前面我们已经讲了奥派经济学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能不能推出来？

1.一个计划经济的老故事

苏联最后一任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曾经问过英国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这样一个问题：“你如何保障英国人民获得足够的食物呢？”撒切尔夫人两手一摊说：“我根本没办法保证，但是市场会自行做到这一点。”

这就像当年说要吃粮找紫阳，要吃米找万里一样。万里和赵紫阳他们为什么能够解决吃饭的问题？是他们特别有本事吗？不是，只是他们把种粮食的自由还给了人民，还给了市场。撒切尔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听了这话，戈尔巴乔夫当时是一脸的懵懂，他搞不明白。撒切尔夫人在回忆录里说，她觉得戈尔巴乔夫一点都不懂经济学，苏联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但是苏联人民却饥肠辘辘，常年都吃不饱饭，就是因为不懂经济学的缘故。

今天人们普遍不信任计划经济，但是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部分经济学家在内，都和戈尔巴乔夫一样，并没有真正搞懂计划经济失败的核心原因是什么。他们认为计划经济的缺陷就在于没有激励机制，大锅饭导致大家干多干少一个样，所以它就必然会崩溃。很多人是从激励机制来思考的。不错，激励机制的确是计划经济的一大缺陷。但是在米塞斯看来，如果只看到了这点，你对计划经济仍然没有看透，对计划经济的批评仍然是比较肤浅的。

万一出现某种原因，比如说所有的人都变成活雷锋了，任劳任怨，只求付出不求回报，那不就没有激励的问题了吗？或者就像今天有些人想象的，未来我们全部使用人工智能的机器人来干活，机器人没有道德问题，没有激励问题，是不是中国就可以重新再来一场计划经济呢？计划经济是否可以在全世界卷土重来呢？如果对计划经济没有看透，你也会这么一个认识，或者有可能被别人忽悠。

2.米塞斯的“经济计算”

米塞斯高屋建瓴地指出计划经济行不通，关键不是激励问题，不是缺少雷锋的问题，而是经济计算的问题。也就是说即便所有的人都成了活雷锋，但是由于欠缺经济计算的工具，计划经济还是必然会产生混乱，最终导致贫困、低效率以及整个经济系统的崩溃。

米塞斯提到的经济计算，也是米莱前面提到的经济计算，和我们国家发改委的那套经济计算不样。

何为米塞斯的经济计算？为了了解这个理论，我们首先要介绍两个知识点：

第一个知识点叫做人类的“内心世界”（intheworld）是不可度量的，这是说人类的精神活动，比如快乐、愤怒、痛苦、效用、价值等等，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用数学数字来衡量的。

举个例子，请问你现在想喝点啥？你说我想喝一壶茶，不想喝矿泉水。你只知道一壶茶在你心中的重要性的排序比一瓶矿泉水更高，但是茶水对你的重要性是矿泉水的几倍，或者说喝茶带来的快感是喝水带来的快感的几倍，你完全不知道。你没办法说茶水的重要性是矿泉水的3.5倍或者4.8倍，即便你真的嘴巴上这么说，其实你心中、你脑子里也没有办法真正的这么去设想，到底3.5倍是什么意思？衡量价值的单位又是什么？快乐的度量尺度又是什么？

在你心里的价值，你只能比较，无法衡量，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尺度。对于价值或者效用我们只能比较高下，我自己可以比较，而且是主观的比较，别人说不清楚，有时候自己也不清楚，到一定时候自己才明白。因为价值和效用通常都是主观的，取决于个体的偏好、需求和环境等因素，非常复杂，没有办法量化。

这在经济学中被叫做“序数效用论（OrdinalUtilityTheory）”，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对物品的价值或效用进行排序，比如说排在第一，排在第二，排在第三等等。这是区别于“基数（Cardinal）”单位的。基数单位很容易理解，比如说两公里、三斤水，50平米房子等等，也很容易度量，但“序数（Ordinal）”就不行。

第二个需要了解的知识点严格对立于第一个知识点，这个知识点叫做“外在的物质世界是可以度量的”。

这应该很好理解：一瓶茶水有500毫升的水，10克糖，若干克碳水化合物；茶水瓶则是由一定数量的塑料做成，而购买一瓶茶水的钱，这可以用人民币或美元来进行衡量。

那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难题就出来了，不可度量的内心世界是怎么和可度量的外在物质世界发生联系的？

我们先假设，你是戈尔巴乔夫下属中的一位，担任某社区的发改委主任。现在上级领导给了你一些生产要素，有土地、水泥，有钢铁、自来水，还有几百名青壮劳动力任你驱策。这些生产要素组合起来，可以生产粮食，也可以生产一些工业用品，还可以生产住房。你的目标是服务于消费者，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舒服，满足他们的各种欲望。

但是问题来了：有一些消费者希望有更多的住房；有一些消费者希望不仅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还有一些消费者希望多有一些工业用品。如果你询问他们对住房和面包的重要性排序，有人说最好是多有一些面包，另外一些人心目中住房比面包更重要，还有一些人既需要一定数量的面包，又需要一定数量的温暖的公寓，更要命的是还有些人可能会对你撒谎，他们并没有告诉你他们心目中真实的想法以及真实的价值排序。

但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排序，很明显的是，你没办法知道那些想要面包的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他们喜欢面包而不是住房。是的，就算是你拥有今日头条以及ChatGPT也不行，你顶多能够做一些自然的猜测，然后做一些推送，但是你并没有办法精确地计算，准确地知道人们内心世界的偏好。可想而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生产决策，事后盘点你的经济行为，你只能说盖房子用了若干面积的土地，还用了一些钢铁，并且占用了几个月时间的劳动力。

关键的问题来了，这些生产要素的单位是不同质的，每一个人都知道10+35=45，但是如果我问你10亩土地加上35吨的水泥，这等于多少呢？很显然你得不出答案，因为两者的单位不同，一个是面积单位亩，一个是重量单位吨，你没法相加。或者说为了生产住房，我们用了两2万斤的水和500个小时的劳动力，你又怎么核算重量单位斤和每小时的劳动量呢？

简单地讲，你的核心痛点是，没办法核算你的成本是多少。

再看看你的目标，你的目标是满足社区中居民的各种欲望，但是由于你无法对每一个居民不同的价值或效用排序进行度量，那就更没办法计算你所达成的收益了。

如此，你既无法核算你的手段，也无法核算你的目标，因此你就无法确定你是否正在有效率地利用稀缺的资源，你必然走向无头苍蝇式的混乱生产——有时候生产了太多的住房和工业用品，但面包却短缺了，大家不得不挨饿；有时候正相反，面包足够，但大家没房子住。

3.货币：沟通内心世界和外在物质世界的桥梁

米塞斯指出，有一个东西可以破解你的困境，这个东西可以打通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壁垒，成为沟通内心世界和外在物质世界的桥梁。这个东西就是货币，严格地讲是基于货币的经济计算。

500个小时的劳动力和一吨钢铁，单位小时的劳动力和吨，的确是无法直接相加的，但是劳动力有货币价格，也就是工资，一吨钢铁也有它的货币价格，一但把所有要素的单位从千克、平方米、小时等等都换算成同一个分母（货币），那么经济活动就可以在货币之下进行计算了。

商品有三种：一种是消费品，一种是资本品，还有一种叫货币。所以货币也是商品，只不过它比较特殊。货币本身没啥用，货币是作为其他商品的一般等价物。这样一来所有的成本都可以换算成若干人民币或者若干美元。而最终的产品都可以用人民币或美元来购买，这样成本和收益都能够折算成人民币或美元了。当收入大于成本时，经济活动的核算结果就是盈利，盈利说明你有效地使用了稀缺资源，当项目收益小于成本，说明你亏本了，亏损证明你把有限的资源用在了不那么重要的需求上。

4.计划经济失败的原因：取消了货币的真实功能

我们知道计划经济的起点否定私有产权，取消私有产权改为公有产权。既然生产要素不能够被私人拥有，那也就无法基于个人的意愿来进行交易，所有的交易实际上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没有交易就没有交易的货币价格，没有交易的货币价格根本就没法计算成本和收益。无法经济计算也就无法知道盈亏，从而也就没办法知道是否有效的使用了资源。计划当局只能乱碰乱撞，有时候生产过剩了，有时候却短缺的要命，长此以往，经济必然走向普遍的贫困和崩溃！

所以取消了私人产权就取消了私人交易，取消了私人交易就没有货币的真实功能，就没有价格，没有价格就没法计算了，就没有办法打通人的内心世界和外部的物质世界，这个桥梁就断了。最后一定是瞎指挥，瞎指挥经济效率一定低下，经济效率低下，最终一定是普遍贫困，普遍贫困，苏联最终一定崩溃。计划经济必然不可行，结论就由此得到了严格的证明和确立。不需要跑到苏联去看一看，只要坐在扶手椅上喝着茶喝着咖啡，把它想明白就完了。就这么简单！这都是因为主观的内心世界是不可度量的，而外部的物质世界是可以被度量的，计划经济模式因为欠缺打通这两个世界的工具，也就是缺少“基于货币的经济计算”。

5.兰格：计算机乌托邦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迅猛发展，一些企业家受技术的影响，认为计划经济的难题终将被技术攻克。他们又跑到兰格的计算机乌托邦里去了。当年兰格写了一个兰格模型，他认为可以用计算机来模拟市场。兰格就是一个聪明的傻瓜——智商很高，思维混乱。兰格很懂计算机，数学水平很高，但是他的思维混乱，就是个傻瓜。

这种聪明的傻瓜还真不少，马云就是这么一位，他讲过这样一句话：计划经济在未来会越来越大。首先他连什么是计划经济都不知道，其实他讲的是经济计划，在企业里面做个经济计划是可以的。计划经济是一套体系，它是一个制度，它是一个模式。马云张嘴就错了，他没搞清楚什么是计划经济与经济计划，他说计划经济在未来会越来越大，因为有了大数据。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刘强东也是一个。刘强东在访谈中谈到：“中国提出共产主义，过去很多人都觉得遥不可及，但是通过我们两三年的技术布局，我突然发现其实共产主义真的在我们这一代就可以实现，因为机器人把你所有的工作都做了，已经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人民可以享受，然后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这也是胡说八道。他以为自己企业做得好，有点财富，他什么东西都明白了，他就变成神仙了。这就是致命的理性自负。

马云刘强东他们真的比戈尔巴乔夫聪明吗？他们并不比戈尔巴乔夫聪明，他们跟兰格一样都是聪明的傻瓜。

我们不妨用米塞斯的理论来检验一下。为了方便检验，我们把现有的技术再夸大一点，假设一个更加科幻先进的场景，比马云、刘强东所说的现在的技术还要先进：国家发改委在每个人的大脑里安装了某种高科技芯片，大数据不仅能够收集各种商品的信息，还能够通过这些头脑芯片，在计算机上看到每一个人脑中对不同商品的重要性排序。如此，计划经济共产主义是否就可行了呢？然后马云就赢了？刘强东就胜利了？

殊不知，这仍然是行不通的计算机乌托邦，与兰格想的一模一样。大数据和计算机能代替市场计算吗？代替不了。因为即使使用大数据和计算机技术，也无法完全捕捉个体的主观偏好和价值判断，你自己的偏好实际上你自己都说不清楚，下一秒钟你可能就变了。这是因为人类的价值观和偏好是多样化的，而且在不同的情景下可能随时发生变化，因此即便有大量的数据，也无法完全代表个体的主观体验和价值判断。回到的“序数效用论”的基本认识：虽然可以对选项进行排序，但是你没有办法通过量化的方式精确地计算价值或者效用的大小。

如此，结论就很清楚：无论信息技术多么发达，人们的内心世界永远没有办法用数字来表示和衡量，而外在的物质世界里各式各样的生产要素的单位也仍然是不同质的。因此即便在更加科幻发达的场景下，人们的内心世界还是无法“直接沟通”到外部的物质生产世界，也就没有办法直接有效地进行盈亏计算。既然没有办法直接沟通，我们就必须通过货币，通过货币就必须建立在私人产权和市场交易的基础上，就是市场经济。在这里边计划经济根本没地位。因此所有排斥私人产权与市场交易的计划经济与共产主义永远都是空中楼阁。不要以为大数据来了，监控到处都有，芯片有了，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就可以搞计划经济，就可以搞共产主义了。

6.任何对价格的干预都会扭曲经济计算

我们从奥派经济学的智慧中，真正彻底、清晰地知道，制约计划经济的并不是技术不够发达，而是人性最本质的洞察。内心世界的价值不可能，也不可以用数学数字进行度量，只可以比较出高低。只要人类的心灵构造不变，只要我们人类还是今天这样的人，是充满着情感、灵性以及变化多端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人，那么私有产权和市场经济就是唯一的人类实现经济繁荣必要的制度基础和文明前提。

历史上的苏联也存在价格，但是它的价格是假的。为什么是假的呢？这种价格是苏联的官员们拍着脑门想象、模拟市场规定出来的，而不是真实的基于私人产权与市场交易的真实价格。

在公有产权和计划经济的体制下，苏联人无法根据自己真实的价值或者效用进行排序，也就是按自己真实的喜好来进行买和卖，这种规定出来的价格无法表达人们真实的欲望和需求，也就失去了价格信号的功能与作用，就像是失去了红绿灯的公路，最终交通状况当然是一团糟。

苏联并非没有“男儿”，苏联是战斗民族，永远不缺男儿；苏联的官员也并非不勤奋，至少有一个阶段他们很有革命的热忱，很勤奋，他们真的相信计划经济那一套，每年都辛辛苦苦地跟踪2400多万种商品的价格。即便他们这么辛苦的工作，个个都是活雷锋，个个都是优秀的男儿，苏联人民照旧吃不饱，饿着肚子。另一边像“皮草”这一类没什么用的奢侈品，在苏联又生产过剩，经年累月地积压在仓库里，慢慢腐烂。最后苏联的那帮官员也利用权力大搞腐败来了。

米塞斯名言：“如果在撒哈拉大沙漠搞计划经济，那里的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连沙子都是短缺的！”沙子短缺不仅是因为这些人很坏，搞特权，贪心等等，还因为他们不会计算。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从奥派经济学中迅速获得一个新的重大启示：任何对价格的干预其实都会扭曲经济计算，从而阻碍人们自由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欲望和价值，最终会导致生产在部分程度上的混乱。

只不过像中国目前的这种经济模式（有一点点市场经济），比起当年全盘的计划经济来说危害要小那么一点点而已。这也是中国当下经济的状况：有私人产权，但是没有法治保障；有市场交易，但是没有市场经济；有对外贸易，但是没有现代文明。结果必然是：权贵主导的分配不公的投资经济，政府主导的“凯恩斯债务经济”，效率越来越低最终转不动的崩溃经济。一定是如此！比计划经济有进步，但是没有彻底的转换经济模式。如果跟美国脱钩，跟西方的市场经济体系脱钩，后患更是无穷。我们现在没搞计划经济，但是苏联模式真的离我们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