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论天下：论不公平社会与消费主导型社会的不可兼得
作者：赵晓
“公平与效率”是经济学的主题。在这个主题下，我们会看到：“社会公平”与“消费主导型经济”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
陈志武教授曾经分析过，效率和公平兼顾的社会是市场经济+代议制民主的社会。而我们可以进一步观察：在这样的社会中，市场经济保障经济效率，代议制民主保障分配公平，故能较好地实现“消费主导型经济”。
以美国为例。美国并非瑞典那样的高福利国家，但美国一方面以市场促进创新，另一方面，代议制民主为广大民众提供了平等的政治权利，可以确保资源的公平分配和社会正义；代议制民主还可以监督市场活动，确保市场不受“滥用”“垄断”或“不当行为”的影响，同时也可以通过税收和社会支持政策来纠正财富分配不平等，因此最终导致中产阶级社会的出现，消费得以主导经济。
通常情况下，美国的个人消费占GDP的比重约为70%左右。这反映了美国的消费驱动型经济特点，个人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起到了关键作用。
日本的个人消费通常占GDP的比重在60%到70%之间，比美国要低。这表明日本有着消费主导经济的主流，但也受到出口导向和高度储蓄的影响。
中国的个人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通常在40%到50%之间，这表明中国经济更加侧重于投资和出口，而不是内部消费。中国这些年希望成为消费主导型社会却终不能实现，这和中国经济落入“权贵经济”泥潭而没有转型为成熟的市场经济，因此产生了不公平的社会以及两极分化的收入分配现状密切相关。
前苏联计划经济体系其实也是个不公平社会，特权阶层非常腐败，大部分人却缺乏收入和消费。故在其存在的大部分时间内以生产为主导，而非以消费为主导。在1950年代至1980年代期间，前苏联的消费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通常估计在30%到40%之间。大部分国民收入都被用于国家的工业化、军事建设和基础设施项目，而非满足个人和家庭的消费需求。
不公平社会难以走向“消费主导型经济”，原因主要有几点：
一、不公平的社会导致收入分配不均
不公平社会通常存在着极大的贫富差距，少数人拥有绝大部分财富，而多数人的收入有限。这种不均衡的收入分配直接影响了大多数人的购买力，使其难以在市场上扮演消费主导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更多地面临生存需求，而不是消费需求，这将制约社会的整体消费水平。
中国是全球收入分配最不公平的国家之一，高于南美的墨西哥、智利，仅次于非洲的南非和中美洲的哥斯达黎加。中国收入的基尼系数从2008年的峰值0.491见顶回落，近年来维持在0.46—0.47区间。2013—2020年高低收入比的均值为10.64，在较高水平区间运行。中等收入群体逐渐成为“夹心饼干”，收入增速落后于高低收入群体（任泽平，2021）。
这样的收入分配当然无法支撑“消费主导的经济”。
二、不公平的社会滋生特权同时缺乏好的社会保障
不公平社会中，特权阶层往往能够获得更多机会和资源，而普通人面临更多的限制和不平等。这种情况下，社会难以建立普遍的、高水平的社会保障体系，因为享受特权的阶层往往不支持这种改革，而普通人则因为社会保障不足，不敢过多地消费，而是更多地储蓄以备不时之需，如失业、大病和养老等等。
中国政府掌握了大量的资源，就宏观税负来说是全球最高的国家之一。中国政府的支出在国内生产总值（GDP）中的比重通常在30%到40%之间，然而，这么高的政府支出主要用在基础设施的投资上而不是用在普通百姓的社会保障上。公共保障支出在中国政府支出中的比重约20%左右，政府投资在政府支出中的比重却高达30%以上。
而在这相对更低的社会保障支出的分配上又是极不公平的，普通中国百姓实际上难以享受到正常的社会福利保障。
相比之下，美国政府支出在GDP中的比重约20%到30%之间，比中国低很多。然而，美国政府投资在政府支出中的比重在15%到20%之间，公共保障支出（包括社会保险、医疗保健和福利等）在美国政府支出中却高达40%以上。
美国人敢消费，因为他们有相对更好的社会保障。
三、不公平的社会缺乏安全感
在不公平社会中，大多数人普遍缺乏社会、经济和政治的安全感，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和焦虑情绪。这使他们更”相符，人们更倾向于持有现金和高流动性资产，而不是进行风险性的投资或大规模的消费。
当前中国出现了经济学上罕见的“流动性陷阱”，民营投资负增长，民间消费不振，数十万亿的货币供应增长，并没有激发经济复苏，反而日益陷入通缩泥潭，原因就在于对社会保障的信心不足以及对未来预期的迅速恶化。
四、不公平的社会导致资金外流
在不公平社会中，权贵和富豪往往将相当一部分消费转向海外奢侈品或干脆资金外逃，这使得国内的消费进一步减少。这不仅限制了国内市场的发展，还加剧了社会的贫富差距，导致更多人无法参与到消费主导的经济中来。
据瑞士银行的数据，中国大陆公民的私人财富存放在瑞士的银行账户上逐年增加。这被认为是一种资金外逃的迹象。另据IMF曾估算，中国的非法资本流出在过去几十年中总计数万亿美元。这包括了非法腐败、贪污、偷税漏税等因素。
结论：中国当前仍是比较典型的“不公平社会”，而“不公平社会”难以实现消费主导型社会的转变。财富不公平、特权制度、社会不安全感以及富豪的奢侈消费和资金外流等因素都妨碍了大多数人成为消费的主要推动力。
要实现消费主导型社会，必须通过政治改革，社会与经济的转型，建立更加公平的社会制度，减小贫富差距，提高普通人的收入和安全感，以及鼓励国内消费和投资，而不是依赖外部消费和资本流入。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中国社会才能更好地实现消费主导型经济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