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徐贲“愚蠢是怎样一种公共危害”
赵晓荐读：徐贲，现任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出版有《与时俱进的启蒙》等作品。近期，我读到他谈论的“愚蠢是怎样一种公共危害”。主旨思想和我上周“每周一课”刚刚讨论的“权力之恶、平庸之恶、伪善之恶”中的主要信息异曲而同工。徐文特别引用了我非常喜欢的德国神学家朋霍费尔有关“愚蠢”的精辟认识，这无论是对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都可谓是最宝贵、最深刻的提醒。
以下择其内容精华，分享于小伙伴们。
对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更加危险的敌人。恶可以抵抗，愚蠢则无法防卫，因为它并不服从理性，毫无运行规则可言。倘若事实与愚蠢的偏见相左，愚蠢便拒绝相信事实；倘若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愚蠢就干脆视而不见。
需要区分三种不同的情况：弱智（imbecile）、痴呆（cretin）和愚蠢（stupide）。愚蠢的人似乎在以正确的方式进行思考。人们很难一眼辨认出端倪。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最危险。
愚蠢的人不仅仅是错了，他还大声宣传自己的谬误，让全世界觉得他最聪明。“愚蠢像喇叭一样响亮，这多少让人惊讶”（这让我想到了这次的福岛核废水的讨论——赵晓注）“在这世界上有两种元素是最丰富的，一个是氢气，另一个是愚蠢。”美国作家艾里森（HarlanEllison）的这话提醒我们，愚蠢无处不在，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包括我们自己。
经济学家奇波拉（CarloM.Cipolla）在《人类愚蠢的基本法则》（TheBasicLawsofHumanStupidity）中，把损人不利己当作愚蠢的典型。民族主义激情驱使下的“生日本人的气，砸中国人的车”就是一例。愚蠢不只是无知，而且更是不善。
人们往往只是把愚蠢当作一个笑料，而没有看到愚蠢的可能危害。愚蠢的危害在于它是一种可以用高尚的道德、理想和正义来包装的，富有欺骗性和诱惑力的愚昧。一旦时机成熟，这种真诚的、认真的、并非玩笑的愚蠢便在整个社会中大行其道，祸害社会。
因此，马丁·路德·金说：“这世界上最大的危险，莫过于真诚的无知和认真的愚蠢。”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沃尔特·皮特金（WalterB.Pitkin）在《人类愚蠢历史简论》（AShortIntroductiontotheHistoryofHumanStupidity.SimonandSchuster，1932.）一书中说：“愚蠢是一种最大的社会之恶，它由三个部分结合而成：首先，愚蠢的人非常之多。其次，商业、金融、外交、政治的大权都掌握在愚蠢程度不等的人们手上。最后，高超的能力经常与严重的愚蠢结合在一起。”
迪特里希·朋霍费尔（DietrichBonhoeffer）是20世纪杰出的德国思想家和神学家，因参与刺杀希特勒，1943年入狱，1945年德国投降前夕被纳粹处死。朋霍费尔对于极权国家和社会的愚蠢有着深刻的体验，因此剖析也格外入木三分。
朋霍费尔从社会危害来看愚蠢。在《狱中简书》（LettersandPapersfromPrison,）中，他强调了纳粹“洗脑教育”带来的愚蠢：“愚蠢是后天形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某些环境中形成的，在这种环境中，人们把自己发展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发展成蠢人。”
愚蠢并不是人天生的能力缺失，而是人的理智能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的结果，甚至是外力故意营造的一种统治效果。
外界的力量既强大又可怕，它既能剥夺人的独立判断，也能使人自行放弃作出判断的努力。蠢人常常十分顽固，固执己见，我们切不可误认为这是他们在表现自己的独立判断或选择。我们在同蠢人谈话时会感觉到，谈话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本人，他向你抛出一连串标语口号、陈词滥调，都是日久天长灌输在他头脑里的东西，却冒充是他自己的主意。
其实，他的思想早已被控制，他的眼睛遭蒙蔽，他的人性被利用，他的良心被糟蹋。他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变成了纯粹的工具，就再也没有什么罪恶的极限是蠢人所不会到达的了，但他仍然始终不可能了解那是罪恶。这种恶魔般的人性扭曲会对人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朋霍费尔因此认为，必须认识愚蠢本来的面目：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
愚蠢的人不是不会讲理，而是根本就鄙视讲理，拒绝讲理。你可以用知识说服一个无知的人，但永远无法说服一个愚蠢的人。
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以为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他会用暴力回答说理！所以，就像对恶徒一样，愚蠢需要加倍小心才能对付。善良的人们不要再三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既无用又危险。
在纳粹统治下生活的经验告诉朋霍费尔，愚蠢的人处于咒语之下，并且已经成为一个无意识的工具，同时这个愚蠢的人也将有能力制造任何邪恶，且自己无能力看到它是邪恶的。
更进一步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暴力革命，不论是政治革命或宗教革命，都似乎在大量的人当中造成了愚蠢的大发作。事实上，这几乎成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一项规律。
因此，“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恶意，你可以抵抗它，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然而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去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
愚蠢的事情在每个国家里都会发生，但是，发生愚蠢的原因，尤其是愚蠢的规模和严重程度却会在不同的国家有很大的不同。朋霍费尔所说的那种愚蠢是极端的，也是可怕的，一旦发生了，就会落地生根，再也难以逆转。
因此，善良、公义又有智慧的人们必须在它发生之前，就尽最大的努力，阻止它的发生。看不到愚蠢落地生根的可能，那只会成为另一种更严重的愚蠢。
赵晓评论：没有平庸之恶，就不会有权力之恶。没有公众的愚蠢，权力的傲慢就难以持续。平庸之恶也罢，公众的愚蠢也罢，信徒的伪善也罢，背后都是撒旦的谎言的蒙蔽。撒旦统治这个世界，用的是诱惑、恐惧以及谎言这三招——诱惑主要是针对精英，让他们甘愿出卖灵魂，成为撒旦的帮闲；恐惧主要是对胆小之辈，让他们不战而降；谎言，则是对所有的人，目的是让他们迷失在黑暗之中。消除平庸之恶也罢、告别伪善之恶也罢，怯除公众的愚蠢也罢，最重要的是，让耶稣基督的福音、真理的光芒照亮！人，重要的不是和黑暗交战，而是让光明绽放，有光的地方，黑暗就退去！当人人都点亮自己的小蜡烛时，世界的黑暗就无处容身！
